🗣️ 写作与演讲

25 July 2025 · 1 min

我不是一個擅長公開演講的人。我經常說「嗯」，有時思緒會斷線，不得不停頓。我確實希望自己能說得更好，但這種希望**⋯⋯並不像我渴望成為更優秀的寫作者那樣強烈。我真正想要的，是有想法——那種能夠撼動人心、讓人停下來思考的想法**，而這才是寫作的核心所在。

寫得好，絕大部分取決於是否擁有深刻的觀點。如果你懂自己在說什麼，即便用最直白的語言，也能顯出風格與力度。但演講？恰恰相反——在那裡，「想法」的比重少得驚人。

我第一次意識到這件事，是在幾年前一場會議上。那位講者輕鬆碾壓我，他妙語如珠，全場哄堂大笑。我則顯得生硬、猶豫，像是誤入場的學生。會後，我照例把講稿上傳網路，邊做邊想像：如果把那位講者的演說轉寫成逐字稿，會是什麼樣子？這才驚覺：他其實幾乎沒說什麼內容。

也許對老練的講者來說這一點不算什麼，但對當時的我而言，這簡直像是一盆冷水澆下來：演講，原來可以這麼空心，卻這麼動聽。

幾年後，我又聽了一位頂尖講者的演說——不只是會講，他還因演講成名。他的表現幾近完美。於是我決定聚精會神，全力學習。但才聽了十句，我心裡突然浮現一個念頭：如果這就是成為「好講者」的代價，我寧願不要。

要成為一位出色的講者，不只是與「有內容」無關，甚至會把你往相反的方向推。像我這樣習慣事先寫好講稿的人，就明白這點。我知道這樣做會讓與觀眾互動困難。我知道，若想真正吸引觀眾，你必須把注意力給予他們——而不是你手中的稿子。但現實是，你寫了一整篇講稿，又怎能不黏著它？

理想狀況是只列出大綱，然後即興發揮。但這意味著：**你對每句話的思考時間，只有它從嘴巴說出來的那幾秒。**這不是創造想法，而是拚湊語氣。偶爾現場氛圍會觸發靈光一閃，但整體來說，它遠遠比不上寫作那種慢煮式的深思熟慮。

你可以透過反覆排練拉近距離——像演員一樣逼近自然。但這樣一來，你就得在「流暢度」與「內容深度」之間做出取捨。那些時間你可以拿來打磨內容，卻被消耗在排練情緒。演員沒這困擾，除非劇本也是他寫的。而我們這些講者呢？總是被迫在兩難裡打轉。

在每次演講前，我總是縮在角落，手上拿著紙本講稿默默背誦。但每次我真正花最多時間的，其實是——**重寫。**我每場的講稿，幾乎都滿是刪改痕跡。這讓我上台時更容易「嗯」，因為那些剛寫好的句子，我根本沒時間練。

如果你的觀眾類型再變化一點，事情會更麻煩。觀眾喜歡被取悅、喜歡笑話、喜歡被語言的洪流沖刷得熱血沸騰。當觀眾的理解力下降，演講就越像是一場漂亮的騙局。是的，寫作也可能這樣，但滑坡速度沒這麼誇張。作為讀者，一個人還會停下來思考；但在講座裡，他只是聽眾，跟著節奏、反應、情緒波動。就像講者即興時無法深思每一句，聽眾也無法深思每一句。更別提，在人群中，傳染速度最快的，往往是最粗暴的反應。

低頻能穿牆，高頻卻會被掩蓋；情緒也是如此。**每一場觀眾，都潛藏著「暴民模式」的種子，而好的演講者，就是懂得如何「馴獸」。**我在那場會議裡笑得那麼大聲，其中一半的原因，只是因為其他人也在笑。

那演講到底有沒有意義？如果你是為了找新想法，那它確實不及寫作。但人們聽演講，不只是為了想法。更多時候，是為了靠近一個人。對我們大多數人來說，聽一場總統的演說，就是與他「對話」的唯一方式。

演講還有一個效果——它能讓人「動起來」。難怪那麼多知名講者，都被冠上「勵志演說家」的稱號。這恐怕才是演講真正的原始功能。言語挑動的情緒反應，**可以成為一股驚人的力量。**我多麼希望，這股力量被用來照亮世界，而不是操縱人群。但我無法確定這股力量最終屬於誰——但它確實存在。